哩咿哈

无人知我名

【青霄】喜悲 (中)

【青霄】喜悲 (上)

【青霄】喜悲(下)

 
*没时间所以断断续续N次写的,遂成杯具

**本来没有中。小师妹只是cp真爱粉,青霄only。

03

她站在昆仑巍峨山门之下,如同一株攀于危索的蒲草,在暴风中显得摇摇欲坠。

天色很暗。

岚雾将群山层叠笼罩,连绵峰峦掩上一股阴郁的黛绿,哪怕自高处远眺,也不过是满眼迷惘的灰茫。

刻有阵法的砖支离破碎,断肢般横斜在地。琼华山门正对昆仑风口,失去了术法屏障的大门裸露于风海中,狂风剔骨锥心,昼夜未止。

这衣衫单薄的少女在沉浮的风口瑟缩不已,犹如一点欲灭未灭的星火。她残存的躯体在冷风中逐渐麻木,世界也变得模糊而遥远。

但她仍立在那里。

夙汐在等待一个消息。

“——醒了!玄震师兄他醒了!”

一道惊雷震醒了夙汐的神魂。她猛地回过头,忽略来人满脸的血污,直直对上了一双盈溢狂喜的眼睛。

那份炙热的狂喜犹如灼灼烈火,从对方眼底焚进她的五脏六腑、烧进四肢百骸,将连日来笼罩在昆仑山巅的恐怖寒意都燃成了灰烟。

这是琼华自开战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。

十九年轮回时至,昆仑琼华兴百代飞升之念,御双剑网缚妖界,两界相连,骤起兵戈。

琼华首战告捷,步步逼进幻瞑,翌日战局却急转直下,掌门太清真人与幻瞑之主缠斗百招,为婵幽奇袭所伤,当场陨落。掌门座下七位弟子却心思各异,门派上下顿时陷入群龙无首之境。

为士气受挫所累,琼华子弟在主战场铩羽连连,尸骨积丘,断肢委地。眼见同门在脚边相继倒下,难免惧由心生,一时人人自危,渐有溃退之势。

开战第五日,琼华山门筑基铭石在妖界与人界的巨力拉扯下分崩离析,镇派大阵告破,昆仑山巅足以致死的凛冽寒风汹涌而来。

战火绵延至第十日,琼华门下弟子死伤过半。望舒剑主早已力竭不支,玄霄日夜长跪卷云台,眉心如赤,长发寸寸尽红,对于望舒的强行御使却已是强弩之末,连接昆仑天光的虹桥也岌岌可危。

妖界如同急欲挣脱地面的新蝶,逐渐脱离双剑网缚的掌控,在风暴中振翅将飞。

琼华却摇摇欲坠。

“这下好了……玄震师兄一醒,定能拿得定主意!这下好了!”

那小道士边喃喃自语,边抹了把脸上的血污,往门阶旁大大咧咧一坐,喜不自禁地仰头找人搭话,“夙汐师姐,门外头风刮得吓人,玄震师兄刚醒,你要不进屋里坐坐?”

“不了。”夙汐摇摇头,她修为尚浅,在风刀下抖得厉害,面色憔悴青灰,眉目中却仍透出股微弱的喜气来,“玄霄师兄还在卷云台上,我这就把消息带过去,叫他宽心。”

“也好。”小道士颔首,“那云天青倒是又不见了……”

夙汐牙槽一紧,不再说话,扭头大步离开龙芽道丹。

琼华掌门与婵幽一战,太清真人含恨长逝,大师兄玄震为妖将归邪所伤,就此昏迷不醒;师姐夙瑶素多疑专断,更兼不满众长老龟缩之态,与宗炼当场翻脸,已然自成一派;夙莘闭门不出,一反常态陷入沉默。

夙玉生性敏感,虽常驻卷云台,难免有所动摇,为师兄训斥后更是疑惧丛生;玄霄并羲和一力扛起双剑天光,自顾不暇,云天青同他大吵一架后便消极怠工,常常不知所踪。

不过短短数日,世事便在她眼前整个颠倒。

这一切粉碎得如此轻率,轻率得又如此残酷,她只能站在原地,手足无措地看着师兄姐们横眉相对、刀剑相向。

可她的师兄姐们始终只当她是个孩子。

“夙汐,让开!”

“师兄。”她软声哀求,“天青师兄不过爱玩儿罢了。你也知道他常带些小玩意儿,便饶他这回——”

云天青却毫不领情,伸手轻轻推她一把,“夙汐师妹,这事你别管。”

这人平日油嘴滑舌、趋利避害的本事叫人拍马难及,偏在此时抖擞起满身反骨,越过玄霄手中羲和,只望着对方的眼睛。

许是夙汐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,玄霄略缓下声气,又问了一遍:“这不是叫你养来摆弄的玩意。云天青,你可知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
“她尚且年幼,亦无恶行,不过是此战的牺牲品,师兄何苦为难她?”

“少同我摆弄唇舌,妖便是妖,何来无辜!云天青,我问最后一次,你让是不让!”

“师兄啊,”云天青苦笑,护着怀中的幼妖,错开半步,“你莫看我这样,天青也是讲原则的,哪怕我想让,却也不能让啊。”

玄霄立刃怒叱,“原则?玄雴死的时候,倒也不见你的原则!”

夙汐缩在旁边猛地一抖,眉目都绞成一团,云天青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。

“师兄,这不一样。”

“怎么不一样!”玄霄厉声道,“那些妖魔鬼怪是性命,你同门的命便不是性命!”

“都说道者修心,这一剑若对着手无寸铁的幼妖斩下,与屠杀老幼有什么区别。师兄又要如何对答本心?”

云天青垂眸盯着羲和炙热的剑尖,声音又轻又沉,仿佛他眼前的这柄神兵不过一根巷尾枝柳,而他怀中那个酷似人类的婴儿的生命重逾千钧。

“你我的性命自然珍贵,但在我看来,所有那些无辜的性命,也无有不同。”

“——无有不同。”玄霄轻念道,又猛地大笑起来,眉目如燃,“无有不同……好个无有不同!”

“于我而言,这妖物与其它孽畜,确是无有不同!”

羲和烈然顿转,雷霆骤落,直取云天青怀中襁褓。玄霄修为已逾半仙,这一招又是挟怒而出,其剑来势凄厉,啸声如焚,绝竟回转,贴着有去无回的剑意裂空而来。

殷红血珠爬过交错脉络,顺着苍白的指尖滴落在石阶上,形成一团暗红的伤痕。

那是玄霄的血,又像他此刻的眼神。

伤及剑主的羲和嘶声哀鸣起来。

阳剑被他人御使,怒火冲天,玄炎由剑心炸开,云天青只觉掌心剧痛,赤红长剑脱手而出,锵然坠地。反噬之痛剔骨灼心,换作凡人或已满地打滚,他却只是苦笑。

他把剑主的信任当作刺伤对方的刀刃。今生为止,从此以后,他再也碰不了羲和了。

“收手罢……你们两个——都别打了!”尖利的嗓音撕扯缄默,“师父死了,玄雴师兄死了,玄震师兄也快死了,大家都要死了!”

“到底有什么那么重要,偏叫你们在这时候对同门拔剑!”

没有人回答。

“夙汐师妹,你不懂。”云天青最终这样说。

在夙汐的记忆里,云天青总是在笑的。

他笑起来总喜欢略偏着头,眼睫带意,眉梢含情,有如夏春光色,令人联想到一切温柔明媚的回忆。

但他不笑的时候,看起来却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凉薄。

夙汐师妹,你不懂。

她大约是真的不懂。她在登上昆仑前是家中幺女,入了琼华便是太清座下最小的弟子,受尽师兄姐的袒护,不担风雨,不知苦痛。她的生命中有那么多的唾手可得,那么多的如愿以偿,最坏的境遇也不过是学不好法术、背不好书。

她不知道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道义抑或是非,真相或者虚假,抉择或是割舍。她不知道有些事或许竭尽所能也无法做到,命运或许并不会垂怜好人,她不知道哪怕穷尽一生来悔恨、祈祷或哀求,都无法换得一个重聚和圆满。

巡鱼会归海,花谢会再开,但失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。

夙汐昂着头,极力远眺昆仑上空,想要透过这晦暗的岚雾,去仰瞻那道通往天路的虚无虹桥。

她只是不想当一个孩子,在所有的结局面前剩下无能为力。

*

从剑舞坪通往主战场的路由残肢铺续。深红色的血块凝结在断石边缘,偶尔还能在缝隙里寻见一节连肉的指骨。破碎剑痕像是濒死时胡乱抓挠的指痕,渗出一股不可名状的绝望与癫狂。

穿过琼华山门的风极冷。

这风从远山极高处睥睨而来,透着种稀薄又冷淡的死气,令人打骨子里心生惧意。每走一步,都仿佛要多担负一分疯长的茫然与困苦、渺小与无助。

暴虐的山风拉扯着她的长发和大袖,几乎要将这少女吹得原地掀起,但她没有畏缩。

她正怀抱着一个消息。

这个消息在她心中烧着,如同风暴中的一点星火,摇摇将熄,偏又始终未灭,在冷风里烫得人猛一哆嗦。

开战十日来,卷云台作为此役中的重中之重,始终由玄霄日夜驻守。筋脉异化之下强行御使双剑,倒行逆施自有其因果。

剧痛、争吵与羲和所致的剑伤将他的精神磨成一根锐利的绷弦,如欲伤人,必先伤己,战场上甚至开始流传他神智混沌、敌我不分的传言。

战局如倾厦将颓。

一切似乎都已经跌入谷底,再无回转的余地。她感到恐惧、感到窒息,感到自己像是狂风里将覆的荚舟,巨浪间隐现的浮木,可怜可悲到可笑。

但好在她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他。

玄震醒了。

玄震师兄的修为在平辈中算不得翘楚,但一直是他们中间最有德望与主意的人。他素来思虑周全,不论孤僻如玄霄、多疑如夙瑶或不羁如云天青,都会愿意安静听他分说。

玄震回来了,战局就会改变,玄霄师兄就会好起来,夙莘就不会再闷闷不乐,云天青或许会愿意回来帮忙,大家或许能重新聚在一起。

她怀抱着这消息,如同怀藏着世上唯一的宝藏,奔赴自己的战场。

“夙汐师妹?”

这定然是个好兆头,夙汐回头的时候这么想着。

她看到多日未见的云天青正望着自己,肩上挎着个小包袱,像是刚从别处回来,透着一脸风尘仆仆的倦色,“师兄他还好吗?”

他毕竟还是顾着玄霄师兄的,她想。

见她不答,云天青侧过脸望向山门,自顾自慢慢道,“若细细讲来,我第一次正经见到师兄便是在这里。”

他这么说的时候,几乎不像是平日的云天青了。

当年的玄霄心性尚且稚嫩,总被他几番逗弄逼得破功,垂眸眉目冷肃,抬眸却是熠熠灼灼的明艳怒意,生动得叫人移不开目光。

“那时候我总是下山,说是去偷偷喝酒,但又不全是。”他轻声笑起来,“师兄总会在山门口等着抓我,一等就是大半夜。遇上大雨大雪,还会捏个纸灯飘过桥来给我引路,好像我会迷路似的。”

“他每抓到我,我便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,师兄就以为自己治了我一番,得意得不得了。殊不知我就是故意晚归讨他嫌的。”

“不管我多晚回来,他都会在山门口等我。”

这山上来来回回这么多人,这四季回回来来轮转这么多流景。但每次当他顺着这条山路回到这一方山门,天地之大,对方的眼中始终只有他一人。

“他看着我的时候,眼里有我的影子。”

“我大约不该这么作弄他,可他是我师兄呀。”

他说得很慢,神色在岚雾的遮掩下飘忽明灭,难以琢磨。

他顿了一会儿,问道:“夙汐师妹,如果喜欢你的人不想你去做一件事,可你觉得这件事是对的,你会如何呢?”

夙汐认真想了片刻,一本正经答道:“我大约不会去罢。我觉得对的事,或许是对的,或许是错的,可如果我真的执意做了,喜欢我的人又该怎么办呢?”

青年纵容地弯起眉眼,“人美心也美,夙汐师妹真是生了副好心肠。”

“云天青,你可别打岔。”夙汐板起脸,“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,但你说你念着玄霄师兄,玄霄师兄自也是念着你的。你只要同他道歉,他怎么都会原谅你的。”

他闻言笑笑,摇了摇头,斜挎着包袱,转身向着弟子房的方向走去。夙汐一跺脚,冲他的背影喊道,“天青师兄,你休息好了,可要快点去卷云台看看玄霄师兄!”

云天青冲她摆摆手,不置可否。

她盯着他的背影,眼见蓝白衣袂卷起飘忽翻浪,渐渐消失在薄雾里。

夙汐怔了好一会儿,方才心不在焉地迈步,没走几步又耐不住回头,仿佛有什么东西遗落在了原地,叫她心神不宁。

岚烟蒙蒙,剑舞坪上寥无一人。

天地茫白。

狂风卷过山门,荡起云浪滚涌,一点银白萤火穿透层层烟气,在远处忽明忽暗地闪着。

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冷电般掠过脑海,像一枚尖锐冰锥钉穿心肺,破骨刺出,满身血肉霎时凉透,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。

那根不是去弟子房的路。他也根本不是什么从山下归来。

她骤然惊跃而起,逆着洪啸山风,扑向琼华山门的边缘,“云天青!天青师兄!”

她跑得那么快,如同奔命的亡雁,她喊得那么大声、那么用力,好像必须要喊到撕裂心肺,才能够吐出那柄钉进脊髓的冰锥:“天青师兄!你回来、回来——你回来啊!”

奔下长长石阶,甩下琳琅仙坊,夙汐冲向断崖边沿,睁大双眼,徒劳地望向层雾掩映下,长长复又长长的天桥,试图分辨一粒可怜的萤火。

“云天青!”

风把她的喊声遥遥寄出又吹散,放大成虚浮而无力的回响。桥上引着萤白纸灯的青年闻声回过身,露出他身前另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。

夙汐脚下一软,险些站不住栽下断崖。

这么大的山风,根本无法御剑,若要强行升空,泰半要落得剑毁人亡的下场。云天青和夙玉却宁愿冒死叛门,也不愿再留下了。

“云天青……”她喃喃地念着,这个熟悉的音节却又带给了她气力,她又小声叫起来,一次比一次更大声。仿佛此刻她若喊得不够大声,不喊到撕裂咽喉、血泪洇舌,从此往后,便再也没有需要她舍命呼号的事了。

“师兄、天青师兄!我是夙汐啊!天青师兄,你回头看看啊!”

天桥到崖壁的距离那么远,像隔着云海天瀚,无论她如何睚眦而望,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。他隐约像是笑了,又像是没有。

“天青师兄!你要去哪里!”夙汐声嘶力竭地喊着,迎着狂暴山风,饮下彻骨寒意,“云天青!你回来!你回来——!”

她看到云天青转过身,卸下肩头的包袱,放下手中佩剑,冲她遥遥抱拳一礼。

自此山高水长。

她在那一刻隐约明白,他不会回来了。

她不敢相信、她不能接受。她见过战场、见过死去的同门、见过血肉模糊的脏器和失去神采的灰暗瞳仁。

她不会高强术法,不能运筹帷幄,更说不来是非正邪对错。她能为同门师兄们做到的只有坚强,然后更坚强,在血与火里对着疲惫不堪的玄霄笑得烂漫,烂漫到顽固。

她从未感到像此刻般莫大的哀伤与无助。

衣衫单薄的少女站在危崖边沿、站在她浮萍般的命运边缘,面对苍茫天地和隆隆山风,失声痛哭起来。

“你说你觉得这是对的事。”夙汐滑坐下去,无意识地摇晃着,“那么喜欢你的人,该怎么办呢?”

“你不能这样。你怎么能这样?”她的声音如同紧绷的弦,巍巍地颤动,“我本有好消息带给他的……”

“我本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他的啊。”

云天青走了。

终其一生,再没回头。

昆仑山巅的风号昼夜长哭,而他们的命运宛若骇浪惊涛中的一叶孤舟,毫无依凭,在翻覆间行得跌跌撞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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